動員五十萬軍隊勤王,為何逃不過靖康之恥,真因女真滿萬不可敵?
作者|冷研作者團隊-披瀾讀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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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者按:在互聯網上,當提到導致滅亡的靖康之變時,總有人會將下意識地將此戰的勝敗歸為兩國士兵戰斗力的巨大差異。認為正是因為女真”滿萬不可敵“,所以在面對孱弱不堪的北宋士兵時,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創造出后世難以想象的軍事勝利。可在冷兵器時代,士兵的戰斗力也絕不僅僅體現于體格的強弱、戰技的優劣。更何況,在靖康之變中,北宋朝廷同樣征調了宋夏邊境的西軍以及其他邊軍部隊。事實上,相較于戰斗力差距這種萬金油式的解釋,靖康之變中北宋朝廷在軍事調度上所顯現的低效和無能,才是這場靖康之恥發生的根本原因。
靖康之恥的過程中,女真騎兵曾兩度南下圍困汴京。一次是宣和七年(1125年)十二月,一次是次年靖康元年(1126年)八月。兩次圍困戰中,汴京城下,宋金兩方的軍事實力對比不相同的,第一次汴京之圍時,完顏宗翰所率西路軍被牢牢釘死在太原城下,未能進攻汴京,參與圍城的金軍,只有完顏宗望的東路軍。
根據抗金名臣李綱《靖康傳信錄》的記載,宗望麾下所統兵馬只有六萬。而北宋方面,京師內禁軍空編嚴重,僅存“衛士三萬”。但由于較早的發布勤王詔令,靖康元年正月二十七日,抵達汴京城下的勤王軍“集城下者二十余萬”,其中不乏西北名將種師道所帥精銳西軍,以及兩湖地區彪悍的刀弩手等部隊。正是因為勤王軍的巨大壓力,攻城不利的宗望這才選擇簽訂和約,領兵北歸。
但第二次汴京之圍的情況卻發生了巨大的轉變,曾經在太原城下裹足不前的西路軍與東路軍會師,根據《三朝北盟會編》記載,此戰中僅汴京主戰場的金軍就已達十萬眾,反觀北宋,在第一次汴京之戰中就死傷慘重的京師禁軍只能以城中乞丐、無賴湊數,而抵達京師的勤王軍更是只有南道都總管張叔夜的三萬人和王瓊、鄭建雄的八千兵馬。雙方的軍事實力發生了巨大反轉,這才導致徽欽二帝被擄,北宋滅亡的靖康之變。為什么兩次汴京之戰雙方的軍事對比如此之大呢?
事實上,與第一次汴京之圍時的情況差不多,北宋朝廷在面對金人鐵蹄再次南下時,同樣詔令全國各地”守臣自將,倍道并行,星夜前來,殄滅虜寇“。尤其是在發現金人已經抵達開封城下后,更是以“軍士復補官資,百姓免五年租賦”的優渥條件,號召全國軍民勤王。
可問題也出在這里,第一次汴京之圍時,為解京師之困,朝廷同樣下旨詔令各地出兵勤王,根據學者統計,此次勤王行動中,全國被動員起來的勤王軍隊至少在五十萬以上。面對剛剛滅亡遼國、兇名在外的女真騎兵,北宋君臣試圖以龐大的體量迫使對手退卻。這對于兵事不振的北宋而言,似乎是一種穩妥的選擇。然而,這種盡起國中之兵的做法帶來的后遺癥也相當明顯,除了河北路距離京畿較近外,其余諸路的勤王軍距離汴京路途遙遠,一路上的補給極為困難。
尤其是在金兵南下的危機時刻,北宋朝廷一方面建議勤王軍自備糧草武器等輜重,另一面也嚴令各地官員要保障勤王部隊后勤。但這種起于倉促間的命令只能是“意識流”的指揮,就跟電視劇里反派軍隊頭目大喊“都給我頂住”一樣,毫無指導效果。
其結果是,各地糧餉物資調配困難重重,矛盾不斷。如西北種家軍,這支久歷戰火的精銳之師奉王命星夜兼程而來,在第一次汴京之圍解除后,在宿將種師中的率領下,前往太原邀擊金國宗翰部,然而,這樣一支有著重要使命的軍隊,卻因為補給不至“乏食三日”,每日僅能以一勺豆子充饑。最后,糧餉斷絕、孤軍深入的種師中部士氣崩潰,他本人率領親軍與敵接戰,身披數創戰死。要知道,種師中的哥哥種師道當時被任命為河北河東宣撫使,理論上是負責抗金調度的核心,都說朝中有人好做事,連種師中都不免兵敗身死,其他勤王軍的境遇就可想而知了。
這倒并不是說當時的地方官員對于勤王一事絲毫不上心,恰恰相反,第一次汴京之圍時,汴京并未被完全圍困,朝廷政令基本通暢,因為辦事不力被免職罷官的官員不少。只是,巧婦難為無米之炊,以當時宋朝地方的儲備,想要負擔這些勤王軍的軍事給養,有時并不容易。舉個例子,神宗時期北宋曾經派遣五路大軍討伐西夏,有人說,這種分兵作戰的方式在戰術上絕對是一種智障操作,可是沒辦法,宋神宗時期北宋改變了軍事部署,原本居重馭輕的方式下,京師軍力最多,而為了對抗西夏,北宋調遣重兵至西北。就像館陶人王沿評價的那樣,西北以全國四成土地供養北宋七成軍隊,早已疲敝不堪。以這種補給水平,三十萬大軍若是集中一路突破,那將是活脫脫一場軍事災難。
勤王軍的情況也是類似,承平日久的北宋地方,并沒有供給這樣一支龐大部隊的能力,一旦超過其承載極限的勤王軍隊同時到達,那么引起的負面后果不堪設想。更吊詭的情況是,宋廷在勤王詔令中鼓勵強盜、流寇們勤王免罪,以至于聲勢浩大的勤王軍魚龍混雜,一些地方官員不得不關閉城門拒絕勤王軍進城休整,在這種情況,這些軍隊的補給狀況就更加難以保證了。
誠然,在理論上,宋廷通過系統規劃勤王軍行進路線,避免大軍在地方過分集結扎堆,是可以減少或者避免軍隊缺衣少糧的情況的。可這畢竟只是理論,這種精細的調度,并不是一個封建政權可以做到的。更何況,以當時的情況來看,不要說這種近乎微操的調度,宋廷對于自己所掌握的軍隊數,都沒有一個精確的認識。《宋代軍隊數量考》的作者程明生認為,宋朝對于軍隊士兵數量缺乏最基本的統計,這不是說“吃空餉”這種歷朝歷代都有的積弊,而是說宋代甚至沒有成體系統計過自有的兵員數量,即使有一些統計,但因為口徑不一,數據往往彼此沖突,難以為信。
《續資治通鑒長編》中就記載了一個看上去頗為奇怪的細節,宋神宗熙寧七年(1074年)二月辛未、乙亥、己卯三條中,光是河北軍隊數量就出現了七萬、八萬九千和九萬三種說法,其中甚至有兩個數據都是宋神宗本人提到的。宋代軍隊數量統計之混亂,可見一斑。
尚有銳意進取之心的神宗朝尚且如此,積重難返的徽宗、欽宗時期恐怕就更加一言難盡了,指望當時的大臣們在金兵南下的倉促時間內精準調配各地勤王部隊,也有些強人所難。
另外,以李綱等人為首的大臣們,即使真的想要居中調配,也是有心無力。
自女真南下起的一年多時間,北宋朝廷一直缺乏一個可以統一指揮調度軍政抵抗金軍的指揮機構,從一開始的親征行營使司,到后來的京畿、河北、河東宣撫使司,再到最后大提舉守御司和四道都總管并存,這些叫法各異的機構都缺乏真正意義上的獨斷權,就像欽宗皇帝繼位之初說的那樣,他力圖確保的是“一尊元豐官制”的祖宗之法,在這種環環嵌套、彼此相制的情況下,如李綱、種師道等要員,甚至不能節制姚平仲這樣一位僅率三千軍隊的地方將領。撲朔迷離的“姚平仲劫營”事件中,急于求成的欽宗皇帝越過二人,直接命令姚平仲夜襲金軍大營,不僅損兵折將,還差點導致尚為康王的趙構被金軍所殺(這似乎也是第二次汴京圍城時,趙構領三十余萬兵馬卻對汴京置若罔聞的原因之一),這一事件也是靖康期間北宋混亂指揮調度局面的一個縮影。
在這場陷入羅生門中的劫營事件中,欽宗皇帝本人的態度十分值得玩味。原本曾經因為金軍圍城驚恐異常的他,在勤王西軍到來后終于決定與金軍決戰。不過似乎因為姚平仲本人的勸說,他決定行險一搏利用姚平仲所部劫營。可在劫營失敗后,面對金人的質問,他又將全部責任歸于姚平仲、李綱等人。
這位最后身死五國城的皇帝性格怯懦善變,在繼位之初的三日內,就曾經在“御駕親征”“南狩”“守京”等方案中反復橫跳三次。這種反復無常沒有定式的性格特點,對于靖康之變的發生也有著巨大的影響。第二次圍城戰發生后,宋廷之所以直到閏十一月十八日才開始“間使往諸道召勤王兵”,也與其本人在戰和間的舉棋不定有關。
正是因為宋廷的舉棋不定,原本就因為第一次勤王而元氣大傷的地方各軍,直到此時才開始準備籌集勤王軍隊。然而此時,疲憊不堪又輜重匱乏的勤王軍們,面對的是已經被金軍團團圍住的汴梁,而最善戰的陜西勤王軍,更是要首先面對堵截在潼關以逸待勞的五萬金軍。
總的來講,面對金軍的威脅,宋廷原本打算依靠各地勤王軍隊的體量對其進行震懾,可是,因為缺乏統一的指揮機構,這種粗糙征集方式嚴重損耗了宋廷的戰爭潛力,同時,由于宋欽宗本人對是戰是和一直舉棋不定,貽誤戰機,這才導致第二期汴京之戰中北宋不僅兵員質量上處于絕對劣勢,就連數量上都難以跟金軍保持平衡。質量數量上的完敗下,汴京淪陷、二帝北狩,也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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